我与父亲
初春时节，吹面不寒杨柳风，万物开始复苏，微风中夹杂着泥土的清香，道路两旁的榆树开始吐出点点绿意。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，我驱车前往校尉乡送农资。女儿央求我说，想去看看农村的风光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我拗不过她，就让她也上了车。
将近十点左右，我们赶到了校尉乡的农资经营点，很快完成了交接手续，我和店主闲聊了起来。我们相识已经五六年了，自是聊得热闹。临近春耕，前来购买农资的群众络绎不绝。这时，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大爷走了进来，店主赶快迎了上去，高兴地对他说：“老书记，你来了！给你介绍下，我身边这位可正是你说的“老刘爷”的儿子啊！如今可是农资化肥上的“大老板”啊！”“‘老刘爷’的儿子？”老大爷盯着我看了一会，肯定地说：“不可能！‘老刘爷’是我们武威的大名人，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跑到农村做买卖？”我认真地对老大爷说：“我就是刘家的老七，现在在做农资化肥生意。”店主也在旁边作证，老大爷这才相信。老大爷谈兴很浓，跟我们说起父亲当年的一些往事，修水库的事、与群众一起劳动的事、在田间地头开动员会的事……
“……刘书记带领着大家，一起衬砌渠道，在渠边上种树，渠的两边是地，旁边是路，路都用柏油铺过去了。记得刘书记当时说，‘我们这就叫渠路林田四配套，农业发展才有希望。’”老大爷看着店外不远处的农田，对我说：“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刘书记说过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。他修下的渠道还在发挥着作用，以前我们世世代代靠天吃饭，十年九旱，老百姓喝的爬满蛆虫蚂蚁的涝坝水，要不是他老人家带领我们修建这些农村基本设施，哪里有现在这么多旱涝保收的庄稼啊！我们老百姓忘不了他啊！”
女儿在一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们，狐疑地听着我们的谈话，也难怪，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多年，祖父的形象在她幼年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了。听到别人对祖父有这样的称赞，对她来说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。
在回来的路上，显然是老农的讲述勾起了女儿的好奇，一直追问个不停。怎么对孩子说呢？我深思起来，在我的记忆中，父亲工作上的事情是没有一点印象的，只记得他很忙，很少见到他，更不用说像别人的父亲那样陪伴我们了。好多事情也是后来陆续从别人口中听来的，能给孩子说的也就只有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儿了。
路过二干渠时，我把车停了下来。领着女儿站在干渠边，我指着干渠对她说：“这就是你爷爷当年带领着大家修起来的渠道，现在还在用。”二干渠顺着乡村道路，一路蜿蜒伸向远方。沿着渠道的是铺展开的农田，这里的灌溉用水就是由这条干渠来保障的。女儿指着干渠，惊呼：“这么长的一条河，得修多少年呀！”我对着女儿说：“你爷爷修的不仅仅是这一条渠，这样的渠道光凉州区加起来就有多公里哩，还修了很多水库，他是武威水利建设的大功臣，所以，很多老百姓到现在还记得他。”
回到家里，女儿缠着我，还在追问着他爷爷的事，就连小儿子也嚷嚷着要听故事。我一看时间尚早，那就给孩子们好好说说父亲的一些事吧！
小时候，只记得父亲很忙，忙到什么程度呢？基本上见不着父亲的面。全家姊妹八个，我能记事时，大姐、二姐已经成了家，大哥也在辽宁兴城当兵，家里就只剩下父母亲和我们姊妹五个。那时人们的娱乐活动少，基本上天一黑就睡下了。父亲总是在我们睡着以后才能回到家。我记得有一次，大家都睡下了，我迷迷糊糊听到父亲的声音：“娃子们都睡下了吗？”母亲轻声说：“都睡着了。”就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到我们睡觉的屋里进来了，父亲没有开灯，借着外面的亮光，仔细地看着我们，说：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，五个都在啊！”停留了片刻，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又传向了主卧室。我那时瞌睡重，心里想着要起来，可就是没有起来。当时的父亲可能也是想念我们，想抱抱我们，可是看着睡熟的我们，最终还是没有叫醒我们。父亲去世以后，每每回想起来，都觉得遗憾不已，如果当时起来和父亲玩耍一会，那该多好呀！
见不着父亲，就特别想黏着父亲。有一次，*府的吉普车来接父亲，我嚷嚷着要一块去。其实，一部分原因是想坐小车，那多威风呀！父亲被我缠得没办法，只好带我上了车。小车一路颠簸，向城外开去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小车停在了一个大坝下边。父亲他们都下了车向大坝上走去，我在他们后面跟着。上了大坝以后，父亲他们就开始拿出图纸指指划划，不停地向周围的工作人员安排着什么。我一个人也没人理会，就自己在水库大坝的工地上玩，玩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等我醒来的时候，已经是在家里的床上了。隐约听到母亲在责怪父亲，“娃娃这么小，你也不看着，丢了这么办？”第二天一大早，父亲问我：“玩好了没？”我说：“玩好了。”父亲说：“这次险些把你丢掉，以后可不能再让你跟着出去了。万一让别人领上跑掉了怎么办？”事后才知道我当时在工地沙堆是睡着了。
还记得有一年除夕，父亲从兰州开完会，连夜赶回来，带回来几斤韭*。韭*可是好东西，那时候，在武威是根本见不到韭*的，只有在兰州才能买到，在当时算得上是高档菜了。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，擀饺子皮、做饺子馅、包饺子。除夕夜里，家里飘起饭菜的香味，全家一起吃了一顿韭*饺子。那种诱人的滋味至今难忘。现在韭*已经随处可见了，但是韭*饺子却再也没有当时的那种滋味了。每次吃到韭*饺子时，父亲陪着孩子们一起吃饺子的场景就会浮现在我脑海里，至今萦绕不去。父亲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了，每当我吃韭*饺子时都保持着为父亲摆上一副碗筷，请父亲与我们分享这份美味的习惯。
年，社会非常混乱，青少年打架斗殴司空见惯，严打开始以后，我书包里随时带着一块砖头防身，父亲很担心，怕我惹出祸来。一天中午回家后，父亲对我说：“行李给你捆好了，你今天就跟你周叔叔一起到矿上看矿去吧。”
周叔叔是大沙沟煤矿的矿长，跟我们家关系很好。大沙沟煤矿位于当时的西营乡，下面分设了许多小矿。我跟着周叔叔到了大沙沟，周叔叔安排我到下面的一个小矿，跟另外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小伙子一起看矿。说是看矿，主要是干巡检和收矿的工作。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寒冬时节了，矿上早就停了工，大部分矿工都已经放假回家准备过年了。矿山的条件很差，尤其是吃水问题，就靠大卡车把水拉运上来，倒在矿上挖出的一个大坑里，过不了一晚就会冻成冰。我们吃的水就靠砸冰化水来解决。那时的矿工没办法讲卫生，也没地方洗澡。我在山上的几个月里，身上生了虱子，痒得难受。等到后来下山回到家后，虱子抖了两堆。母亲烧了开水，把我穿的衣服裤子好好地煮了一遍。我还埋怨他把我丢到矿上就不管了。父亲出差回来听到后大笑不止。
年秋季，高中毕业的我整天无所事事，用父亲的话说就是游手好闲。其实，我也想早点找个工作，好挣点钱给家里。可是，我知道，父亲是不会给我太多帮助的。一天，路过征兵站时，我想了一下，就上前报了名撞撞运气，想穿那一身草绿色*装。那时候，父亲的“官”大了，人也显得更忙了，我几乎见不到他。有时候，他刚一回来，就有好多人找来汇报工作，我们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。二哥当兵的时候就没给父亲说过，我想自食其力，也就只能学二哥的做法了。那时从报名到出发，也就一个月时间吧。我还寻思着找个机会和父亲谈谈我的想法，可是，直到我坐上火车，也没见到父亲的身影。我当兵时在陕西，比二哥当兵时要走得远。在之后的三年时间里，父亲只有在一次去西安开会的时候，我们俩才见了一次面，一起吃了一顿饭。
年，国有企业改制正式拉开序幕，那时我还在工商银行武威市支行工作。（复原回来后，我就被安置在市工行，一干就是十二年。）当有关改制下岗分流的文件宣读以后，行里引起轩然大波。要下岗创业去吗？大家说的厉害，但是真正行动的人却没有几个。我思考了很久，回家与妻子商议后，决定下岗创业，搞农资化肥生意。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父亲征求意见时，出乎意料的，父亲并没有批评我，反而对我说：“你有下岗创业的想法非常好，也顺应国家的号召，我是支持你的。武威是个农业城市，你要做服务农业的事情，我觉得前景很好。你要做就一定要努力做好，凭着真本事吃饭。但是，一定记住，我们是农民的儿子，决不能做坑害农民的事。要不然，我饶不了你！”
父亲一辈子光明磊落，公正无私，见不得违法乱纪的事。无论是谁，只要是做了与国家法律不符的事，他都不会留一点情面。
记不得具体时间了，大约是在九十年代初吧！一天，父亲突然接到古浪县公安局的电话，说是在横梁乡有老百姓丢了一头牛，公安局侦破后，发现是父亲的一个侄子（我堂哥）偷的。因为涉及领导干部的亲戚，公安局认为需要向领导汇报。父亲听了后说：“知道了，一切请你们依法办理。”后来，堂哥上门来看望我们。父亲让家里好好做了一顿饭，吃完饭后，父亲把堂哥叫到了卧室谈了半天。那天晚上，父亲安排我和堂哥一起睡，那一夜堂哥根本没睡好，一直在翻来覆去，唉声叹气，还几次起床在屋里转悠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父亲就把我们叫了起来，安排我陪着堂哥一起到古浪县公安局去自首。我这才知道，原来父亲昨天就是和堂哥在谈自首的事。堂哥很不情愿地和我一起坐长途汽车去了古浪县公安局自首。安顿完堂哥的事后，我到县汽车队买车票准备返回，在掏钱的时候，发现口袋里多了一份信。
信是堂哥写的，我打开信读了起来，信中说：“三爹：你年轻时就外出工作，三妈和弟弟妹妹们在农村就靠我父亲照料着，亏了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亏待过弟弟妹妹们。我爹死得早，留下我妈带着我们姊妹长大。她一个人吃了多少苦，你知道吗？现在我为生活所迫，不得已干了违法的事，给您脸上抹了黑，我对不起您。可你现在这么大的官，给县上打个电话说一声，我把卖牛的钱退出来还不行吗？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送进监狱？我妈岁数大了，一个人在农村，谁来照顾她？我求了你一晚上，你还是要把我送到监狱里。你是我见过的最绝情的人了……”我看着信，在班车上无声地哭着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回到家，我把信交给父亲。父亲看完后，半晌没有说话，我看到他的眼角也分明有了泪花。
听到这，女儿问：“那后来呢？”
我说：“后来，你爷爷专门去了趟老家，找到你二奶奶去赔罪，再之后的事情，我们就不知道了。”
女儿说：“以前只知道孔繁森、焦裕禄的事迹，觉得这些先进模范离我们很远。没有想到，爷爷也是这样的干部呀！”
我说：“你爷爷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，爸爸了解到的也只是一点点家里的小事情。你今后长大了上班了，可能就会听到更多有关你爷爷的事了。到那时，你就会真正明白你爷爷究竟是个怎样的干部了！”
很明显，父亲的轶事深深地感染了我的女儿、儿子，他们瞪着眼睛，喃喃地地说：“我们也要像爷爷那样，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！”
我欣欣然，父亲公而忘私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革命精神，会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去！其实父亲的精神，父亲的灵魂并没有离开我们！